夏秋之间的芳香里,荷花早已凋谢,唯有紫薇和木槿,算得上是这个时节的旗号。紫薇好像生性张扬,一开就是红花满树,灿若繁星,细碎的花瓣只要靠数量堆积来出彩。不过,紫薇花样,在这烈焰之下好像并不鲜亮,只单调地干红,好像一张毫无气色的涂满胭脂的脸。
木槿开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方位,并不哗众取宠,灌木枝上菱形卵状的细叶疏朗有致,木槿从枝叶间伸出一朵两朵,被绿叶簇拥着向上,绿肥红瘦适可而止。木槿天生丽质,是素颜的美。或嫣红,或粉紫,或牙白,或橙黄,每一张舒展的花瓣洁净如洗漱方罢的芳容,肌肤里透着弹性,凝如脂膏,每一个毛孔都在均匀地呼吸,一颦一笑间都透着油滑的气质。
木槿之名素朴,有山间林木的粗粝气,有乡间村野的烟火气。坊间也有称其为槿巴条的。《本草纲目》中说:“此花朝开暮落,故名日及。”朝开暮落是一种情绪,并不过于流连人间夸姣,舒张有度,开合自如,才是主页的真理。唐代李商隐也感叹木槿“不幸荣落执政昏”,借此劝诫“未央宫里三千女,但保美女莫保恩”。日及之名文雅,好像高堂之上的书香楹联,又恰似向阳闺阁的凭栏妙句。木槿向阳而开,逐日而走,是活在竹简上的向日葵。作为上古的农家花木,木槿有与舜帝齐名的品质,被誉为“舜华”,《诗经》中便有“有女同车,颜如舜华”美句。木槿之美,不全在色彩。其白日敞开,晚上凋谢,来日又重生花蕾,向阳而开,如是继续三五月,将夏秋两季装点得朝气蓬勃。也由于此种性格,惹得历代文人为之赞叹不已。“秋蕣晚英无艳色,何因栽种在人家。”在四川,年近知天命的白居易,意外地在农家田园的篱笆墙下发现了一株白色的木槿,本来冷清的心境居然舒适起来,他淡泊地笑笑,一如面临千年之前采桑的罗敷女。“园花笑芳年,池草艳春光。犹不如槿花,婵娟玉阶侧。”豪宕浪漫的李白,在满园春光中,却记忆犹新掌握生命节奏的木槿,那是他眼中的明月光。文人雅士是理性的,与木槿的理性一拍即合,在几千年的纸上留下太多的花间赞叹调。
细细打量木槿,有似曾相识的亲近感。单瓣花型的木槿相似扶桑花,扶桑又叫朱槿,诨名的堆叠很让人猜疑二者是同宗同辈的族亲。不过朱槿花太艳亮,花样是深邃的朱红,好像一位不明白美学的顽童用颜料在重复涂改一幅心爱的画。朱槿的鲜艳是有条件的,需求在温暖湿润的气候,不耐冻,需求足够的阳光和流通的风。这一点就输了木槿几分。木槿不挑土壤贫肥,不择气候冷暖,一切的心思都在那东升西落的阳光里。
初度才智木槿,我也果断地以为可能是芙蓉花。芙蓉花大气富有,花型起伏刚刚好,一掌巨细里又有繁而不乱的层次感,的胶白、胭脂水灵的殷红逐步浸透,花蕊的嫩黄更是有画蛇添足之妙,反正都有尊贵之气,难怪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中将晴雯描述为芙蓉花神。不过,芙蓉花也有一种近人的低姿态,其有亲水性,江南的水沟妄图,春来顺手插上枝条便长得高挑招摇。木槿与芙蓉,气质与品性相差无几。不过木槿没有芙蓉的脂粉气,花瓣稍小且油滑洁净,见惯了花枝招展之色的城里人,逐步把木槿移栽在自家的庭院里,日日独赏这乐在其中的花开花落。
世人爱木槿,爱到了骨子里,将本来单纯的灌木培育出许多欣赏种类。白花重瓣木槿,简略,一身素白,只在花蕊出洇出一圈血丝般的胭脂红。粉紫重瓣木槿,花型稍变杂乱,洋红色,花瓣层叠如栖息的粉蝶。短苞木槿,一圈花瓣,带着褶皱打开,淡淡的紫色如怒放的变色茉莉,令人如入梦境。牡丹木槿,形如牡丹,花瓣张扬如打了屡次的蝴蝶结,一身粉红或淡紫,如舞台上重装的女角。此外,还有高雅木槿、大花木槿、长苞木槿、紫花重瓣木槿之类,每一个种类都是木槿令人无法抵抗的富丽回身。
以花入馔是自古以来的雅俗,木槿也不破例。村野路旁边木槿,顺手采摘几朵,嘟嘴吹吹新落的尘土,塞入嘴中咀嚼,软中带糯,淡淡的甜味中裹着植物的幽香。不过,木槿的甘旨不容粗犷地对待。将怒放的木槿采来,去掉花蒂和花托,清水洗净;将面粉、鸡蛋加清水、盐、五香粉搅合;将沥干水的木槿均匀涂上面粉糊糊,放入热油中微炸,待全身金黄便可捞出食用。木槿炒鸡蛋,则要选用木槿花苞,去梗、去托,清水屡次泡洗,然后与打碎的鸡蛋一同搅合,炒熟即可。不管何种调配吃法,木槿之味都不流失,是如虎添翼的一味。
木槿赏心悦目的容颜之下,藏着许多靠近人间烟火的功用。除了融入一日三餐,仍是一味可贵的中药。每一种芳香都是天赐的富有,英英木槿,更是花中尊者,令人肃然起敬。